记者：目前，我国的劳动力成本是否处于上升趋势？主要原因是什么？

万海远：从整体来看，我国劳动力成本的确在上升。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劳动报酬占国民收入比重有所提高。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09年—2013年我国劳动力报酬年均增长11.7%，超过同期GDP增长率约3个百分点。劳动者报酬占GNI（国民总收入）比重从2011年的49%提升到2013年的51.1%。这说明近年来我国劳动力成本确实有较快提高。

第二，农民工工资收入在稳步增加。近年来，虽然农民工收入增速有所下滑，但2015年农民工人均月收入比上年仍然增长了7.2%，超过同期GDP约0.3个百分点。对比来看，在宏观经济和企业经营绩效下行的背景下，农民工工资收入的增长趋势较为明显。

第三，劳动力成本增速开始高于企业利润增速。从我们对南京、重庆和洛阳的企业调研来看，调研企业的劳动力成本实际年均增长幅度达到6.9%，而同期企业年均利润增长率为-6.7%，呈现出劳动力成本增速显著高于企业利润增速的现象。

记者：这种劳动报酬的持续上升是合理的吗？

万海远：劳动报酬的持续提升是合理的。

虽然近期劳动报酬的增长速度略超过经济增长速度，但是从较长时期来看，劳动报酬的增长仍然还不足以弥补居民过去应该获得的劳动报酬部分。所以说，近几年来劳动报酬的较快增长是相对的、短期的和补偿性的，而且远未达到足以改变劳动报酬长期偏低的程度。

同时，劳动力供求关系的变化决定了劳动报酬的合理上涨。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10年前后，我国农村富余劳动力结束无限供给，劳动力供求关系开始发生逆转，甚至在2012年我国劳动年龄人口出现了长时期以来的首次下降。在劳动力市场上，劳动供求关系的变化导致了企业求人倍率的快速增加；而劳动年龄人口的绝对减少，也导致了劳动力价格的迅速提升。

人力资本提升是劳动报酬增加的主要原因。劳动者平均受教育年限从2005年的8.1年迅速上升到2010年的9.28年，并进一步提升到2015年的9.76年。因此说，日益提高的人力资本水平和受教育质量，使得劳动者平均劳动生产率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并导致市场化的劳动报酬日益提升。

记者：当前舆论提出“企业负担过重”的观点。您如何看待这一观点？当下企业负担的加重是劳动力成本上升导致的吗？

万海远：在国民收入核算中，由于政府所得如各种税收、行政性收费过高，挤压了企业所得，由此企业有一种劳动力成本过高的错觉。企业税费偏高是导致企业负担过大的重要原因。我们利用国家统计局大规模代表性工业企业数据进行核算后，发现在扣除原材料成本后，2015年各种税收和行政性收费占企业总成本的比例高达15.1%以上，因此未来仍然存在很大的降税和降费空间。所以说，为企业减税才是帮助企业渡过难关的一剂良药，针对制造业内部不同的行业特点，政府应该启动更大规模的结构性减税方案，从而为制造业企业降低税费负担。

在企业所有劳动力成本中，增长较快的是住房公积金和企业为职工代缴的住房租金，2014年和2015年，两者的增速分别达到19.0%和10.1%。而根据企业调研数据，企业缴纳的住房公积金，主要获益者是中高层管理人员，这进一步加剧了企业内部分配的不均等。

记者：跟国际上其他国家相比，我国的劳动力成本优势还存在吗？

万海远：从绝对劳动力成本看，中国劳动力成本绝对优势在下降。从国际比较看，2000—2015年，中国制造业小时劳动力成本增长了5倍，年均增速为16.5%。同期美国、日本和德国制造业小时劳动力成本年均增速分别为3%、2.9%和5%，巴西、墨西哥和菲律宾年均增速分别为8.2%、2.5%和6.4%。可以说，与印度、墨西哥、巴西和俄罗斯等新兴国家相比，中国劳动力成本绝对优势在缩小；与东南亚国家相比，印尼、泰国等国的制造业劳动力成本甚至已低于中国。

但是，相对来看，中国劳动力成本仍有较大的比较优势。中国制造业小时劳动生产率分别是泰国的1.71倍、菲律宾的2.44倍，年均创造增加值是印度尼西亚的2.7倍、越南的5.13倍，劳动力成本创利水平仍显著高于上述东南亚国家。因此，中国制造业劳动力成本在劳动生产率方面仍保持比较明显的优势。

综合投入产出看，我国平均工资水平仍有一定上涨空间。虽然中国制造业单位劳动力成本经历了先下降后上升的过程，但是目前仍然处于世界较低水平。总体来看，虽然中国制造业劳动力成本与发达国家的差距在缩小，但仍具有相对成本优势；尽管绝对劳动力成本水平已超过部分东南亚国家，但凭借劳动生产率优势，对部分东南亚国家仍具有明显的相对比较优势，因此工资水平仍存有一定的上涨空间。

记者：面对劳动力成本的上升，我们应采取什么措施保障企业的良好发展和经济良性运行？

万海远：有以下几点需要注意：

一是要始终注意就业指标的变化情况。只要“充分就业”这个底线能够守住，日益提高的劳动报酬不但不会阻碍经济增长，反而会通过促进消费来拉动企业产品需求，并带来企业经营状况改善、政府税收增加和劳动报酬进一步提升，由此实现经济的可持续增长。

二是合理引导并化解过剩产能。2009年，为应对国际金融危机，我国超量发行货币导致企业过度投资，由此带来企业生产能力严重过剩，使得企业普遍存在产品积压、库存成本较高的现象，由此带来流动资本缺乏和再融资成本的迅速增加，企业经营效率也显著下降。因此，继续化解过剩产能对减轻企业成本尤为重要。

三是降低税费以减轻企业负担。从过去十几年的企业数据来看，虽然中国工业企业的劳动力成本占比在降低，但是企业的运营效率却没有改善，融资成本在显著提高，税费负担没有明显变化且一直处于较高水平，占比最大的原材料成本大幅上涨，由此使得企业的利润率不断降低。在当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背景下，建议政府进一步压缩支出，还利于企业，减少税收，减少各种行政性收费和费用摊派。

四是企业要提高经营效率而不是降低工资。中国经济的核心问题在于资源配置效率低下，企业劳动生产率还有待提升，而且劳动附加值不高，因此解决问题的关键要放在改善企业效率和提高劳动生产率上，而不是降低工资水平。同时，要尊重企业在劳动法律框架下的市场行为，释放企业在应对劳动力成本上升中的微观活力，进一步提高企业效率，并保持职工工资的合理稳定增长。（李小彤）